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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潛水鐘與蝴蝶》:文學改編的又一佳例

文字要改編成電影,最重要並非忠實與否的程度,而是是否找到最適切而對等的電影語言予以呈現。《潛水鐘與蝴蝶》(Diving Bell And Butterfly)極具傳奇性的真人真事、極受歡迎的原著銷售量,改編成電影的難度與壓力確實不低。導演朱利安施納貝爾(Julian Schnabel)在幾乎不得不「忠實改編」的大勢之下,利用攝影機的觀點變化與敘事結構,拍出極為接近主角心理狀態的一部電影,成功讓原著裡的靈魂,躍於電影膠捲之上。

改編自真人真事的同名原著〈潛水鐘與蝴蝶〉,描述主人翁尚多明尼克鮑比(Jean-Dominique Bauby)原為法國時尚雜誌〈Elle〉的總編輯,1995年年底,44歲的他突患腦幹中風,結果全身癱瘓,雖然意識清醒,但不能言語,只剩下左眼還有作用。在醫院治療師與出版社友人的協助記錄之下,他用左眼的眨動確認一個一個字母,寫下了〈潛水鐘與蝴蝶〉這本書,描寫自己生病後的心路歷程。可惜的是在書出版後沒幾天,他就撒手人寰,只留下無盡悵然。



主觀鏡頭的用法與轉換

  電影版的《潛水鐘與蝴蝶》,從一個模糊、不安、甚至有點失焦的鏡頭開啟,配合著主角的獨白,讓觀眾從誤以為攝影出狀況的初衷,開始漸漸明白這代表著主人翁鮑比的主觀鏡頭。這是導演朱利安施納貝爾的巧思,他讓鏡頭直接取代鮑比的「左眼」,既然只代表左眼,所以就會有剛醒來的朦朧、失焦,情緒上的不安、焦躁,當然還有不得不的頻頻眨眼。觀眾在電影的前半個小時,就不得不跟著主人翁宛如「感同身受」的方式,感受到他剛甦醒過來、重新面對這個世界、卻無法與外界溝通的那種喪氣情緒。影像的魔力在此獲得足證,原著文字讓他的感受藉由形容而令人想像神往,但電影卻找到的類似的、等同的鏡頭語言來讓觀眾貼近主角心靈。

不過,如果朱利安施納貝爾從頭到尾都一直用這種晃動、不安的主觀鏡頭拍完《潛水鐘與蝴蝶》,那就實在沒什麼了不起,妙就妙在何時「停下」的那一刻!

劇情進展過了將近半個小時,觀眾只能聽見鮑比的獨白,只剩左眼可動的他,與周遭所有人都是無法溝通的,直到語言治療師向他解釋可以用左眼的貶動來表達「yes or no/是或不是」,鮑比的生命才算是真正的「甦醒」,於是我們看見從此時此刻,導演朱利安施納貝爾終於開始呈現第一個「非主觀/客觀鏡頭」,意即讓觀眾/鏡頭開始不再只透過鮑比的「左眼」看世界。這個看似輕描淡寫的轉換用法,其實已完全透露《潛水鐘與蝴蝶》這本書、這部電影、這個人物的真正精神所在:即便只剩下一隻左眼,只要開始可以與這個世界溝通,他才算真的活著。

於是接下來電影的三分之二,開始在客觀、主觀的鏡頭間錯置交換,鮑比的觀點鏡頭也和他書中的描述一樣,不再只有朦朧的、失焦的世界。很多時候,電影的交叉剪輯所能達到的意象,甚至比文字更接近他筆下「潛水鐘」與「蝴蝶」的比喻象徵,時而下沈到深深海底,時而天馬行空的飛翔,當然還有醫院內外的景物,無論是真實的風景或是幻想的畫面,全都變得充滿生命力。隨著這些鏡頭的剪輯、情節的進展,觀眾開始明白、理解這些動人的文字,是如何從他的左眼和腦中的圖像轉換而來。

  看著《潛水鐘與蝴蝶》的影像裡,很多時候,鏡頭本身透出來的那股氣味與靈魂,甚至還更凌駕於主人翁自白的聲音之上,直接表達出這個角色的內心狀態,我想這也是這部電影並未被文字給「綁死」的明證。就像下週一即將頒發的奧斯卡金像獎,之所以讓這部電影除了入圍最佳導演、改編劇本,還同時不忘入圍攝影、剪輯(共入圍4項)的道理所在。

適可而止的煽情功力

除了以鏡頭語言與觀點的轉變來表達主角的內在精神,《潛水鐘與蝴蝶》還是懂得催化觀眾的淚腺,適時完成其點到為止的戲劇張力與煽情功力。當鮑比第一次以眨眼拼出的字義是「我想死」的時候,其實任誰都能同情他內心的苦痛,但此時鏡頭拍的不是男主角的表情,而是女治療師帶著憤怒、又不可遏抑的悲泣,她衝出了鏡頭(左眼觀點)之外,一陣靜謐;然後才又回來道歉。這場戲不僅讓人為之鼻酸,也輕輕鬆鬆地就表現了良心醫者的真情流露。

男主角過去的性格、人生,藉著他自述的回顧跳接穿插,我們知道有一個幫他生了三個小孩的女人,而且還有其他紅粉知己的存在。即使他再努力克服自己的身體侷限,努力創作,但胸中那股「遺憾」,依然是揮之不去的。當觀眾看見他的大兒子替他擦去不自主流下的唾液,然後轉身哭泣;還有兩個女人在電影話邊同聲對話的殘忍之際;以及他的父親那段「白髮人哭,黑髮人無以回應」的哭泣戲碼,都很難不跟著紅了眼眶。

尤其是父子親情部份,朱利安施納貝爾特別請來八十高齡的瑞典男星麥斯馮西度(Max von Sydow,曾演過多部瑞典大師伯格曼Ingmar Bergman的作品)跨刀客串,一場讓兒子幫他刮鬍子,以及另一場在電話邊黯然啜泣,兩場短短的戲份,配上他那佈滿皺紋的一張臉與精準的唸白力道節奏,更讓觀眾感到無盡惆悵與傷感。至於男主角Mathieu Amalric也不是省油的燈,這位曾以《國王與皇后》(Rois et reine)拿下凱撒獎影帝獎的男星,全片都只能以顫動左眼的方式作表演;另外飾演語言治療師的瑪麗喬絲克魯茲(Marie-Josee Croze),則曾以《老爸的單程車票》(The Barbarian Invasions)奪下坎城影后,全片可說都是臥虎藏龍的演技派。

根據這樣一本原著下手,導演朱利安施納貝爾沒有讓電影版的《潛水鐘與蝴蝶》淪為只剩溫情、憐憫情緒的一部自傳式電影。就和作者寫下此書的原創精神一樣,導演讓這個角色繼續在鏡頭下,充滿尊嚴地展現生命的韌性。即使到最後電影打字幕的片段,朱利安施納貝爾都還不忘讓天崩地裂的自然景象,以一種時光倒流的方式投映在鏡頭裡,宛如呼應著這本書/這個故事的強勁力道,以及暗暗內蘊的精神不朽。這是一次成功的文學改編,即使不到驚天動地的程度,也足以讓原著裡的正向精神,透過光影,完整投射到每個觀眾的心裡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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